四十一



轉眼兩日過去,在中條家的日子倒也平靜。

前日傍晚傳來堂本家和德川家對峙前線的消息,也只是雙方殺了個平手,誰也占不到誰的便宜罷了。



這兩日起床的時候,光一都沒有在房間裏看見剛的人影。

床鋪收拾的整整齊齊,想是剛很早就起來了,只是沒有叫他。

每日差不多到正午,就看著剛踱著步子回到南苑。



明明是自己的家鄉,可怎麽都感覺自己成了死觀光客耶~~

嘴裏吃著紅豆餅,剛的神情裏難掩著高興的情緒,光一只是笑了笑,隨手拿起一個紅豆餅吃起來。



你居然……這麽吃紅豆餅?!剛愣愣的看著光一手裏的一團紅豆餡,外面的面皮已經被吃的七七八八。

嗯,果然……甜的我完全不行呢。皺著眉頭苦惱的看著手上的餡料,小口小口小心的吃著外皮的光一,讓剛不由得笑起來。

這樣多可惜啊~這可是廚房大媽很辛苦做出來的耶~真是……剛故意板起臉,好像看到隔壁鄰居家的孩子做錯什麽一樣的說著。

你怎麽知道是大媽而不是大叔……啊好甜。嘴裏嘟哝了一句,不小心吃到餡料的光一皺皺眉。

我不吃了,給你。光一把手上的紅豆餡遞給剛,一臉不滿的小學生模樣,讓剛又fufufu笑起來。

好啦好啦~接過紅豆餡大口的吃著,剛一臉拿你沒辦法的表情。不能吃甜的就別吃嘛……真是奇怪的孩子。

看著眼前的人邊吃紅豆餅邊絮絮叨叨碎碎念,光一笑彎了眉眼





這日轉眼已是正午,卻遲遲不見剛的身影。

光一問了送來膳食的侍女,也只是得到剛先生獨自一人外出了這個回答。



有些寂寞啊~光一站在木階上,伸了伸懶腰,呼了口氣。

一陣微風吹過,院子裏不遠的草叢稍稍晃了一下,發出輕輕的唦唦聲響。



光一瞟了一眼,心下大概也明白。

來了兩天,盯著他們的,不光只是看得到的眼睛而已。

頭天夜裏的密會,已將堂本家的用意說的很明確。

不需要中條家的援助,也不是要合力去對付德川家,只是這天下,必定是三足才能牽制。

亂世之中,遠交近攻,鼎力而居,中條老爺子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中條家現在擺出來的態度有些不冷不熱,說是合作,但顯然顧慮還是在的。





出了南苑,光一本想獨自逛逛,經過長廊卻見後庭院裏不遠處一個婦人站在小池邊。

仔細一看,原是中條和子帶著侍女在池邊小憩。

正想著還是速速離去比較好,卻看見中條和子望嚮自己這邊微微颔首作禮。。



光一大人。



和之前在秋楊比起來,回到奈良後便多日不見的中條和子,此時仿佛換做了另一個人。

氣息平和,眼神裏看不見那時的瘋狂,卻多了些在人在意的東西。



夫人。光一回禮。



兩人一前一後站在小池的旁邊,一陣風吹過,樹葉唦唦作響,衣擺不由得隨風舞起。



不知光一大人在奈良這幾日可否習慣?和子將手中魚食輕撒入池中,問道。



承蒙夫人關心,一切很好。



可是光一大人臉上爲何會顯寂寞之色?

和子忽然說道,光一沈默不答,有些不明白和子爲何這麽說。



難道不是嗎?和子輕輕一笑,道。一直跟隨在大人左右的堂本剛,現在卻不見其影。

大人未免有些寂寞了吧?



……知道和子似乎是在調侃自己,光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夫人說笑了。奈良本是剛的家鄉,難得回來,定要好好看看,帶上我,只怕多有不便。



剛君……是奈良人?和子微微蹙眉,思索一番,低吟道。難怪了……



夫人?



嗯?思緒被光一打斷,和子只是微笑道。啊,沒什麽,我說難怪覺得剛君的感覺有些熟悉,原來是奈良人……



光一不答,只是覺得這中條和子說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聽她言下之意,好像似乎有什麽隱情一般。



光一正思索之際,中條和子轉身微微一笑,道。

大人,若不嫌棄,可否來別苑品茗一敘?





四十二



光一卸下自己的刀于茶室外設的架上,開始細細的打量眼前的茶室。

布置的清雅適宜,並無不妥之處,若真如中條和子所說,邀請自己只是品茗一敘,那這邀請,未免有些突兀了。



光一大人一定在想,爲何我要邀請大人來此,對麽?打斷光一的思考,中條和子從內堂出來,此時已是換了身輕便的單衣。

如果我確實只是想跟大人聊一聊,我想大人也不會相信吧?



光一並不言語,只是淡淡的笑笑,有些默認和子的意思,和子輕輕一笑,道

這座別苑本就不許閑雜人等來擾,今日只是尋常邀約,就當是我本人在此謝過大人。



夫人太客氣了。光一微微點頭,他大概知道和子說的是什麽。



說起來,若不是光一大人,我只怕早已葬身秋楊,又怎會有機會坐在這裏,和大人品茶閑聊?

和子將煮好的開會緩緩倒進茶碗。



夫人言重了。光一道。在下只不過做了促成兩家合作的分內之事罷了。



怎麽是言重呢……和子微微搖頭。

那日堂本家攻破秋楊城門,我料想德川家這敗仗是吃定了,所以也已經做好了覺悟。

後來在牢室之中,也只是拿著自己的性命和娘家的聲望博了一博……若非光一大人衡量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只怕……

似乎是有些無奈的口吻,和子輕輕笑了笑。回來以後我一直在想,這麽多年,就跟做夢一樣,閉上眼睛,再睜開,推開房間一看,卻還是十幾年前自己離開家時的模樣……很奇妙不是麽?



光一靜靜的聽和子說著,偶爾只是淺淺一笑,並不答話。

細細琢磨著這個女人心裏可能的想法以及圍繞在她周圍可能發生的情況,光一只是在心裏暗暗的作了一番推斷。



只是秋楊……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就這麽一下沒了……

光一大人,這種感覺,身爲堂本家的一員,你應該很能體會吧?



夫人的話,如果被德川家聽到,或許會被安個挑唆之罪也說不定。

只是,說著這些話的夫人……光一頓了頓,笑了笑。似乎並不留戀秋楊。



光一面帶笑容緩緩道出的話,讓和子輕輕挑了挑眉。



……沒錯。和子嘴角微微上揚。我從不否認這點。

即使是當著秀伊大人的面,我也毫不避諱,不過可惜,他已經不在了。



其實,說起秋楊,我應該多謝夫人。沈默片刻,光一忽然道。



……中條和子聽聞光一如此說,臉色在一瞬間微微一變,隨即恢複了常態。

大人的話,我有些不明白。



光一笑了笑,大抵有些了然于心的意味,心中閃出的疑問大概也有了個結果。



有些微妙的氣氛流動于茶室之內,二人對視良久,和子淺笑。

光一大人,其實,我們有相似的地方啊……



光一也不開口,和子繼續道。

不過可惜……當一個人遇到自己心愛的那個人,往往就是最危險的時候。和子淡然一笑,拿起起圓竹帚細細的在茶碗中攪拌。付出的一方跟著自己的心,心卻跟著被愛的一方,而那個人……若是平民,他們會很幸福;若是身家顯赫,那他永遠只會想著亂世。尤其是那種……能夠成立霸業的男人。你說是麽,光一大人?

和子說完,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光一,笑笑,低下頭,繼續手中的動作。



光一思索著和子的話,只是沈默不語。



結果就是女人成爲了犧牲品,不過是男人的墊腳石而已……和子笑了笑。

不知道對象換成男人,結果會如何呢?



我並不覺得女人是亂世的犧牲品。光一淡淡的說。



和子並未擡頭,只是手中的圓竹刷微微停頓了一下。



與其感懷過去謀劃未來,愛上一個人,不如抓住現在。

光一微微颔首,恭敬的說。我想夫人不會不懂這個道理的。



和子不答,仿佛沈思著,忽而淺淺的笑起來。

你的話,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和子繼續手中的動作,慢慢的,勻稱的在碗中細細的抹著。



一個人?



一個故人。和子淡淡的道,將手中的捧起,放在木台上,輕輕的推到光一的面前。

她曾經和你說過一樣的話,可惜……她最後還是沒能掙脫命運。



夫人一定很討厭這個人吧?光一看了看前的茶碗,沒有拿起,只是擡眼看著和子。

但是,夫人也一定很羨慕她。



和子沈默的看著光一,半晌,她笑起來。

你說的沒錯,畢竟就算是死,她最終也是無憾的。



光一笑笑,卻是不答和子的話。



光一大人……和子站起身,來到茶室的門口,一手撫上折門的邊緣,背對著光一道。

身爲堂本家繼承人的堂本光一,在這武士必須絕對忠誠的亂世……能做到無憾嗎?



光一直直的望著和子的背影,半晌,也只是收回目光,捧起眼前的茶碗,輕輕抿了抿。





出了和子的茶室,光一轉頭看了看這座靜雅別致的院落,若有所思,片刻,便離開了。



回南苑的路上,經過長廊邊的魚池,光一不由停下,看著池裏遊弋的鯉魚



人生百年,宛如夢幻……蹙眉低吟,不知爲何,光一會想起這來奈良之前,剛在秋陽的鯉魚池邊說過的話。

接著,又想起適才中條和子有意無意的試探,光一盯著池子裏的魚,低頭沈思起來。



我就說嘛,這種事情和狐仙一樣,都是拿來騙小孩子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稚嫩的童聲打斷了光一的思考。



狐仙?有些不明所以的光一轉頭嚮聲源的方嚮望去。



迎面出現的,是不遠處剛和中條家定並肩而行,旁邊還跟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

穿過長廊,二人一路交談,時而面露笑意。



光一只是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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